中国女足在亚洲杯夺冠那晚，黔西南山村里的一群孩子守在电视机前，看着她们的偶像逆转绝杀，时而紧张地屏气凝神，时而激动地大喊大叫。
看完比赛，第二天一早，这群凤凰中学女子足球队的孩子们就要提前结束寒假，回到学校进行训练。这是教练王钢的要求，他在大年初五那天就从北京到了贵州兴仁市。
王钢是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的民警，一年前来到黔西南兴仁市凤凰中学，和同事张吉楠一起，筹备组建了一支女子足球队。
2021年3月18日，北京市公安局制定了为期3年的支教计划，18名具有足球和英语特长的优秀民警奔赴黔西南支教，他们分散在6所学校里，其中6人教英语，12人教足球，共成立起18支足球队，队员将近400人。
王钢希望，足球能为这些大山里的孩子打开一扇窗。
2月7日，兴仁市凤凰中学女子足球队的队员们和教练王钢都提前结束假期开始了寒假集训，图为王钢和队员们在训练场。受访者供图
“女生为什么要踢足球？”
集训从2月8日正式开始。刚刚立春，早晨山里的空气清冷，姑娘们围着操场跑步拉伸，做训练前的热身运动。
计划是王钢在2021年底就规划好的，他深知对于运动员来说，一个寒假的松懈会影响她们的身体素质和战术技巧，决定压缩自己和孩子们的假期时间。
王钢这个难得不用值班的春节只休息了五天，在家吃完“破五”的饺子，他就从北京辗转到了贵州兴仁，根据当地防疫要求居家隔离3天。而凤凰中学女子足球队的姑娘们也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返校。
她们并不情愿提前20天中止寒假，提前结束一年中可能是唯一一次可以与父母团聚的日子。
16岁的小贝（化名）家在望谟县，爸爸在浙江打工，只有春节时才会回家，她甚至说不清爸爸在外面做什么工作，但她确定的是，只要爸爸在家，她就不想出门。
队员秀美（化名）同样如此，父母都在外打工，尽管隔几个月也会回安龙县老家一次，但上了高中以后，学校每五个星期才能放一次假，秀美难得与父母赶在同一时间回家，团圆变得不容易。
但她们也知道，能有机会进入足球队参加集训是自己的幸运，不能错过。离开家的那天，秀美的父母对她说，“你想去就去，这事儿你自己定。”临别时反复嘱咐，“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王钢说，家长对女孩们参加足球训练的态度大多如此，家里孩子众多，父母忙着在外挣钱，很难具体想象孩子的未来，只是说“你自己定”，还有的家庭开始并不支持女儿踢足球。
刚到贵州支教的时候，王钢体会过女孩们的迷茫。刚读高中的女孩们学习成绩大多并不优异，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父母至少有一方常年在外打工，周围的同学不少已经承担起养育弟弟妹妹的重任外出打工挣钱，她们甚至不明白，“女生为什么要踢足球？”
所以从一开始，王钢和同事所做的就是带她们去看外面的世界，让她们慢慢体会自己现在的努力意味着什么。
王钢和同事想办法解决了装备、营养问题，筹措出了外出比赛时交通、食宿等各种费用，从2021年贵州省足协杯青少年足球联赛，到2021年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夏令营，他们带着孩子们到处参赛。
“人生有很多不同的途径，足球会给你们打开一扇门或者一扇窗。”王钢说。令他欣慰的是，女孩们正在默默改变。
比赛前，王钢正在给队员们鼓劲儿加油。受访者供图
默不作声地改变
第一天集训，王钢就用上了大强度训练策略，为了加强队员们的无氧运动能力，他安排她们连续做了七八个200米全速冲刺。当天下午，几个孩子因为太累午睡过了时间，跑到训练场时别人已经在热身。“看得出，一上来就这么高强度她们也很意外，有点扛不住，但竞技体育就是要这样，不断提高自己的极限。”
以训练严厉著称的王钢被孩子们称呼为“钢爸”。这次他嘴上依旧严厉，但也在暗中观察，令他高兴的是，女孩们没有对抗和厌烦的情绪，反倒是不好意思地想要抓紧跟上进度。
“她们以前不这样，很懒散，不会为自己的不努力感到抱歉，但现在慢慢有了变化。反复说教，不如给她们一些时间让她们明白，要想更好，就得团结，还要很拼。”
这群女孩是从全州各县各村选拔的初中毕业生，很多都有体育训练基础，有不少之前踢过足球，她们的共同特点是体能出色。
王钢记得，刚拉起这支队伍的时候，不论他说什么，队伍里的女孩们总是一声不吭，拉高校服上衣的拉锁，低着头、半个脸埋在胸口，训练结束就立即离开，没人与他有更多交流。
现在，王钢知道，孩子们打过外面的比赛，见识到了更大的世界，自己的欠缺在哪里，她们心里已经有数。
“这些女孩将来可都是要做母亲的。也许有人会走上职业足球路，也许有人借此考学、就业，也许有人会把这当做爱好一直踢下去，那么对足球的热爱，对体育精神的理解，对自己命运的改变，都会传递给她们的下一代，真正实现志智双扶。”
一场比赛过后，王钢在给女孩们讲解战术技巧，复盘她们在比赛中的表现。受访者供图
中国女足精神的牵引力
训练日复一日，这几天，王钢严格按照计划安排队员的生活和训练。每天早晨七点起床，早餐过后做一个小时寒假作业，复习文化课，上午10点训练正式开始。下午也基本类似，两个小时的训练，一个小时的文化课学习。晚饭后，王钢还安排了一个小时的看视频讲解课，他给队员们看经典比赛视频，从中学习战术技巧、跑位，也会录下她们自己训练比赛的视频复盘讲解。
王钢带着孩子们一起重温了2月6日中国女足夺冠的比赛。“中国女足的比赛你们能感受到吧，这样的成绩不是幸运，背后有多少努力，即便你们没看到，也应该猜得到。”王钢边看边讲。
秀美对中国女足下半场的拼抢印象深刻，她把自己代入其中，“如果是我，在体力已经濒临耗尽的时候，还可以拼抢多久，如何坚持？”此前，她和身边很多人一样，觉得足球是男人拼抢的战场，从没想过自己能成为一名女足球员。
因体能优秀被王钢挑中进入女子足球队后，秀美才懂得了对抗、配合、拼抢、坚持的意义。在赛场上，她和她的偶像中国女足的球员们一样，拼尽全力，把自己“压榨”到比赛的最后一秒。
王钢认为，孩子们能在这场女足比赛中学到战术技巧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学习女足队员们拼搏不放弃的精神和团队协作的感染力，“这是会让她们受益一辈子的东西。”
更现实的意义是，现在的努力，是在给未来的自己铺路。
在2021年的贵州省足协杯青少年足球联赛中，凤凰中学女子足球队取得第8名的成绩，球队拿到7个国家二级运动员的名额，这对于今后要参加高考的女孩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大助力。
由于成绩突出，凤凰中学女子足球队被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指定为州青少年女足，在今后的日子里将代表黔西南州参加各类赛事。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在贵州省青少年运动会上取得好成绩。
王钢觉得，全中国人都感到亢奋的“中国女足精神”，对于操场上这群正在奔跑的女孩们来说，是一股牵引力。王钢是18名支教民警的缩影，而凤凰中学的女足队员们也只是受益的部分孩子，但时间正在她们身上留下痕迹。
刚到贵州的时候，王钢和女孩子们聊过“大学”，多数孩子并不知自己具体要做什么，有些人能上高中已然满足。但现在，女孩们对未来有了更清晰的规划，有了具体而充满希望的目标——走出大山，走出黔西南，去贵阳，去贵州以外的地方。她们正在为之努力，努力学习，努力练球，从学校操场奔跑向更广阔的世界。
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编辑 刘倩
校对 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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